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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落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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醒來的時候,清晨的柔軟日光已經射進了屋裏。窗臺子上擺著的幾盆格桑梅朵正開得花瓣兒嬌艷。我揉了揉有些幹燥的臉頰,一個翻身從床上坐起。忽聽到隔壁屋子傳來一陣窸窣響動,我連忙裹了外袍追出房門。

眼前的紮西平措正掀了氆氌門簾兒出來,見我直瞪瞪地站著,不由拿眼角兒掃了我一下。不知道是不是被這目光淩到了,我竟一時楞得說不出話。直到他袍角兒甩出的風撲得我一哆嗦,我連忙從身後拉住他,“誒,別走,你等下啊!”

“幹嘛?!”紮西平措拽開我的手,一臉不耐煩地看了回來。

大早上起來就擺一張臭臉,真是個標準的憤青!我白了他一眼,“還不是你魅力太大,迷得人小姑娘暈頭轉向的。”害怕他逃跑,我索性伸手將他扯進了屋裏。紮西平措雖不樂意,但還是妥協地跟我走著。

反手合上了門,等我轉回身時,紮西平措已坐在了漆木桌邊,伸手倒著酥油茶。我拎起桌上的果子巷,在他眼前晃了晃,“紮西阿哥,你覺得小梅朵的手藝如何啊?”

紮西平措一把扯下我手裏的果子巷,隨手丟到床上。

“餵——”我一氣,低身盯住他,“又不肯收?!”

他伸手呷了口酥油茶,斜眼看向我,“老規矩。”

我咬了咬唇,如狼似虎地瞪了他半晌兒,他少爺不動如山,我只能軟下了眼神,“你可知道,每次給你收拾屋子,我都得腰酸背疼上好幾天!”

紮西平措單手勾住我的後頸,猛然一扯,英俊的面龐瞬間放大在我跌晃的視線裏,“不想幹就把靴子送回去,少在這兒跟我裝可憐。”

我氣得直打哆嗦,“還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。”伸出手指想去擰他的臉,不料還沒到頰邊就被他一巴掌甩了回來。看了看紮西平措下樓而去的背影,我唉聲嘆氣地拎起了床上的果子巷。

雖然他對梅朵的態度還算緩和,可一直不肯收梅朵的東西。舍不得那善良孩子玻璃心碎一地,我就對著紮西平措一番威逼利誘。本來打掃衛生也沒什麽,只是那小子有很嚴重的潔癖。這可把我苦的呀,每做一次都得折去半條老命。就梅朵送東西的狂熱程度來說,我已經預支了好幾輩子的命了。

不過這只是其次,更重要的原因是梅朵不求結果。也是了解了這一層,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幫著收東西。

推開紮西平措的房門,一股涼意傳來。向南的屋子留給了我,他這間終日不見陽光的,不免有些清冷。也因為這小子有潔癖,所以屋子裏還算幹凈。但出於對小輩的愛護,我還是很仔細地裏裏外外打掃了一番。直到一根頭發絲都找不出來,我才滿頭大汗地坐倒在床沿兒邊,拉來氆氌毯子疊著。

正心情松泛兒,頓珠突然掀簾子走了進來。兩人對視了一眼,他立馬咬牙切齒地說道,“……世風日下。”我還來不及駁上話,他便甩袖子離去。雖然他素來離弦走板,可今兒唱的這出著實讓我摸不著頭腦兒。敢情我收拾個屋子也能影響世風?!什麽時候我的影響力變得如此之大了。好在對於頓珠的話,我向來不甚在意。只是後來挨了他一天兒的白眼,想起來還是氣得有些牙癢。

整理書櫃裏的書本兒時,隱約感覺有人在喊我,可跑到窗子邊,院子裏半個人影兒都沒有。下樓吃午飯的時候才從阿媽口裏得知,方才曲珍來找過我,心下不免覺得奇怪。

雖說曲珍是梅朵的阿姐,可她性子潑辣,與梅朵差了個天南地北。我素來不喜歡個性有些怪異的女孩兒,所以幾乎與她沒什麽走動。說來也怪,索朗大叔家兩個姑娘,性子卻是兩個極端,父母的樸實大方,楞是沒遺傳到半點兒。梅朵起碼是個心善的主兒,可這曲珍……

更令人不解的是,曲珍帶給阿媽的消息竟是梅朵要約我出去。往常梅朵有個什麽事兒,準會找上門來,而不會這麽麻煩地約我出去。大概是曲珍怕我不會去吧。可如此一來,這幌子打得未免也太招搖了。正猶豫要不要去赴約,可轉念一想,這麽揣測別人,倒顯得自己陰暗了。沒準兒她只是想和我交個好,亦或是說些關於梅朵的事兒。

心裏雖這樣想,但多少有些放心不下。於是出門前朝著阿媽喊了一嗓子,順帶瞟了正在呷茶的紮西平措一眼。結果前腿還沒邁出門檻兒,後領子就被揪住了。身體整個兒被轉了個個兒,一對黑亮的眸子盯住我,“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我忙地擺了擺手,“不用不用,女兒家說體己話,你湊什麽熱鬧!”

“哼——”紮西平措扯了扯嘴角,“達瓦卓瑪,比起命,你倒是更要面子啊。”

我下意識地咽了口幹唾沫,“那你記得躲得遠一些,不要叫她們看見了。”話音剛落,紮西平措隨意地垂了垂眼,嘴角勾起一層朦朧的笑意。我看得一楞,只覺得方才咽到喉嚨裏的唾沫頃刻間化為了鉛塊兒。等了那麽久的笑容,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出現,可心頭除了那兩分不是滋味兒,其他的,竟什麽也沒有。

“還不走?”紮西平措橫了我一眼,“等著我用輕功載你去是麽?”

“這怎麽敢勞煩。”我訕訕地笑了笑,腦海裏卻莫名閃現禿鷹爪攫獵物向前俯沖的情形,偷偷地掃了一下紮西平措,雞皮疙瘩頓時起了一手臂。

步伐閑散地在田間穿行,酥油奶香濡染在白色的日光裏。縱橫交錯的土埂田塊,滿目的蔥綠欲滴,開出色澤斑斕的成堆花束兒,一切仿如躍然紙間的風景畫,如今卻生生映在我的眼簾裏。

暖日當頭,我的手心卻被冷汗浸透。側身望了眼幾步之外的紮西平措,心頭湧現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兒。不知道從何時起,紮西平措時常讓我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。真是我離開太久了麽?久得都快忘記與他相處的方式……瞇眼乜了乜刺目的日頭,我伸手揉了兩下太陽穴。甩頭擯棄腦海裏的雜亂想法,我下意識地出了口氣。

隱隱有股子涼氣掃往腳面兒,我不由停住了步子。轉頭望向紮西平措,他正立在高大的掌葉大黃邊,寬卵形的葉片兒不停地隨風掃動他的衣袖,恍如日光下斑駁無序的碎影。

我斂了斂面部表情,本想朝他微笑下的。不料嘴角還沒扯開,紮西平措便徑自別開了眼。英挺的側臉曲線兒,此時正因面上的不耐煩而顯出一絲生硬。沒敢再多看,我咬了咬唇,隨即回身走往小山谷的方向。

涼意撲上面頰,我卻莫名地一哆嗦。估摸著離約定的時間不久了,也沒敢再耽誤,我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。湍急的溪流中央,身著藕荷色藏袍的曲珍兒正站在一塊狹小的溪石上,藍底兒金線花紋的嘎洛鞋正淌著嘩嘩流動的溪水。見她一副神定氣閑的樣子,我不由看得一楞。雖然久仰她的潑辣大名,但今兒看來,她似乎比我想象中的還“辣”上一個等級。

四下裏掃了一圈兒,意料之中地,我並沒有發現梅朵的身影。雖然與曲珍接觸得並不多,但從她的眼神裏,我能明顯地感覺到那絲擠兌。選擇過來,除了覺得一個小女孩兒玩不出什麽把戲,更多的應該是出於好奇心吧。

沒再多想,我快步走到了溪岸邊兒。大概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,曲珍擡頭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。她勾了勾嘴角,睬著錯落不一的溪石,迅疾地跳跨回了岸上。我剛想開口打招呼,卻見曲珍將手中的斑唇馬先蒿揉了個粉碎。感覺到了我的註視,她卻只是隨意一笑,伸手拍掉手中的花瓣兒渣子,“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。”

也許並非有意,但她的動作和語氣多少讓我有些不舒服。頓了頓,我的唇邊也扯開了個不濃不淡的笑容,“有話就直說吧,這麽費勁把我約出來,也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。”

曲珍的臉色一白,烏黑的眼珠裏蘊起一絲怒意,“達瓦卓瑪!我就知道,你還是那個賤丫頭片兒子,打小就不給我好臉色看!什麽生了場大病轉了性子,骨子裏的刻毒能說沒就沒麽!”

我一楞,原來這卓瑪跟曲珍還有宿怨啊。在瓊結待了這麽久,竟一直沒發現。說來這之前的達瓦卓瑪還真是給我留了不少爛攤子……癡情弟弟,逼婚的拉藏,兩個麻煩大得我應對不來,現在又來個潑辣的曲珍……想來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,不然曲珍老早在暗地裏給我下絆子了。

本著和平相處的宗旨,我還是決定先退一步。理了理思路,我態度溫和地朝她說道,“曲珍,以前的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,如果我真得有錯,那我現在跟你道歉。要是你也覺得可以一筆勾銷,那我們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,然後重新開始相處,好麽?”

曲珍的臉色稍稍回了暖,只是一對烏黑的眼珠子依舊籠著一層冷漠,“達瓦卓瑪,之前我也這麽想,可是你對梅朵太過分了,我不能原諒!”

“嗯?”我怔了怔,明白過來後不禁有些洩氣。原以為只是女兒家的別扭,可世間的事兒,一旦扯上情愛,便會覆雜上好幾倍。仔細想了想,我開口道,“曲珍,梅朵喜歡紮西平措,最多是他們兩個人的事,跟我有什麽關系呢?我並沒有破壞他們啊……”

“你少騙人!”曲珍兀自打斷我的話茬兒,嗓音愈發尖利了起來,“要不是你成天纏著紮西,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!梅朵暗戀紮西那麽多年,為他做了這麽多,你算什麽啊,不就是個撿來的賤丫頭片兒子!”

閉了閉眼,想隔絕面前曲珍因激動而發紅的面容,可她尖銳的聲音卻偏偏清晰地在我耳邊回蕩起來。自認為還算是個脾氣不錯的人,但這一口一個“賤”字還是成功地將我胸口的火撩了起來。袖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收攏成拳,我一臉淡漠地看向曲珍,“可是紮西平措就是喜歡我,你能怎樣?!”

曲珍扯了扯嘴角,“哼!果然不知廉恥!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好事麽?達瓦卓瑪,你這個妖女!”

“你說什麽?!”我一怔,不可置信地盯住她。

曲珍嗤聲一笑,眼底帶上了兩抹嘲諷,“怎麽?又記不清了是麽?達瓦卓瑪,有些事情,有膽子做沒膽子認啊?!”

我只覺得全身氣血一湧,還未及反應,雙手已經快一步地攥上了她的肩膀,“你他媽給我說清楚!!”

“哼!說清楚?這麽骯臟的事情,我連說都覺得惡心!有人還真是做得不亦樂乎啊……勾引活佛,引來天譴,這樣夠清楚麽?!”曲珍一把揮開我的雙手,冷笑著打量我。

不知道是不是驚怒到了極致,我反而平靜了下來,“你聽誰說的?”

“做都做了還怕別人說是麽?!”曲珍伸手捏住我的肩膀,口氣裏滿是威脅,“達瓦卓瑪,你要是再敢纏著紮西,我就要全瓊結的人看你的笑話!”她頓了頓,嘴邊勾起森涼的笑意,“還真是想知道啊,你到時候怎麽有臉繼續待在這兒!”

我冷冷地抽動了下嘴角,掰開她扣在我肩膀上的手,“你說得對,我既然敢做,又怎麽會怕別人說呢?”

曲珍被迫吸了口氣,白皙的手掌因被我緊緊攥住了手腕兒而血色紅漲,“叫板是吧?!達瓦卓瑪,別忘了……從小到大你都沒有贏過我!!”尖亮的話音剛落,曲珍一腳踹向我的膝蓋。沒料到她下手這麽狠,“唔……”我吃痛地縮了下腳腕兒。

趁我放松防備的當口兒,曲珍揮動手臂,試圖將我的身子甩向溪流。我緊扯住她的手腕兒不放,擡腳去勾她的膝彎。不料她正伸手來推我的肩膀,兩下裏一較勁兒,我的腳下一個踉蹌。剛察覺到情況不妙,可還未及動作,眼前已是一黑。

“啊…”曲珍一聲低叫,整個兒人的重量壓往我的身體。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道一帶,我的脊背頓時不受控制地朝後仰去。兩人拽扯著在破碎錯落的溪石間翻滾了一圈兒,後背,腰間一陣頂痛,還來不及吸氣,只聽見“撲通”一聲,滿目的溪水霎時沒過了我的視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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